瑞·达利欧:顺应周期投资多元化,这是给中国投资者的最新忠告
瑞·达利欧是全球知名的资产配置大师,1975年创立桥水基金。他提出并实践的“全天候策略”,是资产配置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策略之一,其核心是多元化、风险平衡与再平衡。达利欧和桥水至今是投资圈的一段传奇,在50多年的投资生涯里,他曾经历多个国家的多次债务周期。今年,瑞·达利欧出版了新书《国家为什么会破产:大周期》,也频频出现在公众视野。站在全球政治、经济格局变化的重要节点,达利欧针对迫在眉睫的债务问题与货币体系崩溃危机,对世界提出了关键警示。通过对过去100年中35个货币市场的研究,他创造性地总结了人类历史中反复上演的“大债务周期”及其发展必经的五大阶段。
9月23日,中信出版集团、中信银行北京分行联合主办的“原则、大周期与秩序重构——《国家为什么会破产:大周期》新书发布会”在北京举办,瑞·达利欧与中国证券监督管理委员会原副主席高西庆,哈佛大学博士、长江商学院经济学及人力资源学教授王一江,中国证券市场研究设计中心总干事王波明,共同带来了一场精彩对谈,洞察国家兴衰、市场波动、个人财富背后的规律与周期。
本文为对谈内容精编,观察者网已获授权发布,供读者参考。
美国债务的大船很难转向
王波明:祝贺你出版新书。瑞,你谈了大周期,列出了5个因素,把“债务”列在了第一位,这对一个国家的成功或者失败有多大影响?
瑞·达利欧:债务就是一个周期,如果你的支出超过了收入,消费超出了能力范围,那么在偿还债务的时候你就会非常痛苦。大家看到这些大的债务周期,当一个国家债务偿还难以为继的时候就面临经济问题。有了经济问题,就会有政治问题。
我们看一下20世纪30年代的历史,也可以看一下更早期的历史,一旦出现经济问题就会有政治问题,就会有左派和右派的分别,就会有斗争。在20世纪30年代的民主国家,有很多这类的问题。有人想要控制政治,就会有斗争。有人想要夺得控制权,就会引发战争,所以我们看到有很多国家陷入了内战,整个国家的经济状况就会陷入危机,甚至有可能出现国际战争。
王波明:美国的债务问题不是今天才发生的,但是在你所有的讲话、采访当中,你都提到美国的债务要出问题。拜登在任总统的期间,美国的债务规模达到36万亿美元,现在到了特朗普时代,债务已经达37万亿美元。是哪一点让您觉得美国的债务可能会出问题?长期以来美国债务问题都存在,你是否认为现在债务危机正在逼近,美国的高债务情况是否已经不可持续?近年来底层逻辑发生了什么变化?
瑞·达利欧:读懂图表和数据是非常重要的,读这些数据就好像一位医生检查病人。通过这些数字,你就可以看到需要偿还的国债到底有多少,以及它对消费的挤压有多少,你还可以看到现在债务展期的程度有多少。
从1971年开始,美国政府的赤字就已经在上升了,但是没有现在这么大。在克林顿时期,他们削减了支出,增加了税收,所以那个年代还能够把赤字拉下来。早年间,美国政府赤字一度占到GDP的5%,之后降低了很多。现在面临的情况要更加糟糕。
如果想要削减赤字,比如削减4%的赤字,他们就要加大约4%的税,这就会让债务在不太危险的程度上稳定下来。所以现在美国属于一个通胀的阶段,能做的工作非常有限。如果增加债务,就会增加偿债的压力,所以这里存在一个供需问题,但是央行又没有钱。
如果我是医生去看病人,我会先告诉他:你的症状是什么、我将如何给你治疗。如果我们回到疫情时期的美国,我们会发现当时美国花了很多钱,支出是收入的两倍,还向民众大量发钱。那么这些钱从哪里来?本质上就是政府和央行“印钱”,结果便引发了巨大的通胀。
拜登上台后,政府继续采取强刺激政策,提出类似全民基本收入的概念,并进一步累积了史无前例的债务。这就像一个人的身体出现更多的堵点、瘀点:若长期不疏通,问题只会越来越严重。
现在市场发生了变化,央行也做出一系列应对措施:抛售债券、买入黄金。由此带来供需格局的变化,进一步影响市场的运行与预期。
王波明:美国现在有37万亿美元国债。受前一段时间通胀影响,利率维持在较高水平,现在光国债的利息支出就和军费开支差不多,大概1万亿美元。不过,前不久发生了一件事:特朗普向美联储施压要求降息。眼下看,若利率下行,利息负担有望下降,这会不会对缓解债务危机有帮助呢?
瑞·达利欧:如果过度降息,就会进一步降低债务的吸引力,愿意买债券的人就会更少,同时还会推动本币贬值。降息从机制上看,既会让货币走弱,又会恶化债券持有者的财务状况。
我们主要关注美国,是因为美元是全球主要储备货币之一、美国也是世界最主要经济体。但债务问题在全球普遍存在:欧洲、日本、中国都不例外,且应对方式大体相似,各地也各有特点与优势。比如中国,几乎所有债务都以本币计价,债务人和债权人大多是本国公民;日本也类似,日本的经常项目曾长期盈余、是债权国,其政府债务以本币计价,持有者主要是日本人。但是无论如何,国家都必须推进债务重组,这将是一个痛苦但必要的过程。
美国国债已经突破37万亿美元
王波明:其实在十多二十年前,市场里有个“范式”认为,如果一国债务水平与其GDP大致相当,那就被视为到达了债务安全的上限。而到了今天,许多国家包括美国、日本都已远远突破这一界限:日本的债务大致相当于GDP的两倍,美国也在持续越线。
这种突破当然不是好事,但是否会立刻带来极其负面的后果?现在我们观察到,只要政府还能持续顺利发债,大家大概率就可以维持现状。那么,这个现状什么时候会维持不住了呢?
瑞·达利欧:GDP并不是一个衡量债务规模的好指标,最好的衡量指标是债务支出相对财政收入的比例。打个比方:你有固定收入,也有固定支出;政府也是一样,有债务与收入的对应关系。以美国为例:联邦政府年收入约5万亿美元,支出约7万亿美元。
这意味着美国今年大约需要再借2万亿美元国债来弥补财政赤字。同时美国今年大约还有1万亿美元的到期偿债,这意味着新借的一半国债被用来还旧债。政府的收入主要来自税收,而且还有各项固定支出。
如果把这个财务情况换算到个人层面,就相当于你的月收入是5000元,支出是7000元,需要借2000元来填缺口,而这2000元中有1000元用于利息支出。此外还要借到新债偿还旧债,这就是美国国债循环的情况。
我在我的书里讲到了原理、图表,以及5个案例,他们的底层逻辑都类似。比如要解决中国地方政府当前的债务问题,就得采取更多措施来应对,往往是“以债换债”,也就是通过发新债偿旧债,日本也类似。归根结底,我更关心的是:个人应该怎么做?政府应该怎么做?
首先,让我谈谈政府该做什么。在美国,我经历过几个债务周期、见过四次债务危机。我认为国家债务的应对之道是需要打一套“组合拳”,核心是重组债务:要么延长期限,要么减少需偿付给债权人的金额,要么人为压低利率以减轻偿债负担,但后者会带来通胀。同时由于一个人的债务是另一个人的资产,压低利率意味着资产将贬值,不过这可以降低债务相对收入的比例。另一种做法是政府增加货币和信贷供给给债务人,帮助其偿债,这同样会推高通胀。因此政府必须在这些手段之间寻求平衡,也就是我所说的“和谐地去杠杆化”。否则,债务负担会一直存在。
接下来我谈谈个人需要如何应对,个人要做的就是实现资产配置多元化。包括中国在内的很多国家,问题都很相似:人们偏好储蓄和买房,而多元化不足。不要把全部身价去和市场做对赌。股票之类的资产,往往波动性很大,经常会出现涨多了就一窝蜂涌入、跌多了又一窝蜂抛售的情况。这是人性的反映,无法避免。所以个人要学会分散配置资产,例如当经济衰退时,股市往往下跌,但债券可能上涨。通过平衡资产配置,可以降低收益波动。
最后谈谈我的体会。我第一次来中国时,就决定要找到一套平衡的投资组合。对投资者而言,需要学习的东西很多。我人生的这个阶段,更想多写书、多教书,把这些经验传递出去,让更多人学会如何保值增值,而不是过度投机。我每年都会投资上亿美元,却从未靠赌博跑赢市场。我之所以能实现长期胜利,法宝只有一个:多元化配置资产。
在涨跌周期中找到自己的方向
王波明:讲到债务问题,根据中国官方近期披露数据,2024年中国GDP总量约135万亿元,今年预计将超过140万亿元、实现5%的增长。当前中央财政债务规模大约34万亿元,加上地方政府债务大约92万亿元;安排赤字率从原来的3%上调为4%。所以我想问瑞,以这样的财务结构来看,中国现在债务的可持续性如何?
瑞·达利欧:我们得先把底摸清,哪些实体、企业在负债,哪些没有负债。要化解这些问题,需要金融机构和银行更多支持地方政府,这样才能将整个经济稳定下来。现在居民储蓄量很大,如果把这笔钱有效撬动起来,就能给经济注入活力。至于利率和存款准备金率,我觉得可以保持不变;但财政政策需要进行缓慢调整,以适应新的局面。这样的运作机制有很多经典案例。
我们常说内卷,内卷就是只为了经济刺激生产的量,而不能保证利润率,导致生产了过量的东西。如果政府能够发力去改变这种内卷的状态,股市就会出现相应反馈。如果政策制定到位,大家的储蓄就能进入经济循环中刺激经济增长。所以,我相信内卷这个问题有解,我也相信会发生,只是个时间问题。
中国是世界工厂,全球近32%的产品来自中国,比日本、美国和德国加起来还多。但眼下面临的新挑战是关税,对美、对欧出口都更难了,相关政策也要随之调整。
同时中国要把人工智能、机器人及其他关键技术的发展与革新放到更重要的位置。中国要让新科技进入拉动增长的序列,逐步替换一部分产能过剩的行业。
王波明:现在世界正处于经济大周期的换挡期,各种力量此起彼伏、不断重塑。在这种背景下,无论是全球投资人还是中国投资人,都面临一个共同问题:该如何管理自己的组合投资?
当前中国出现了一股热潮,就像当年您呼吁配置黄金一样。那么在当下的世界格局下,投资者更该关注哪一类资产?是以债券为主,还是侧重股票,抑或提升对大宗商品尤其是黄金的配置比例?
瑞·达利欧:我的建议是通过资产配置多元化来做到投资平衡。因为不同资产有跌就有涨,关键是搞清楚它们为什么涨、为什么跌,找到其中的因果关系。有时候这个资产好、另一个资产不好,但情况是动态变化的,总会有表现好的资产,也总会有表现不好的资产。
比如债券此前表现很好,未来未必依然如此。所以,你需要了解底层运作规律,才能把投资组合管好。如果大家都能意识到这一点,不仅利于个人,对国家与整体经济也有好处。既然有债就必须偿还,那就要更加重视债务周期,管理好这个周期;对整个经济体而言,这是稳定器。
如果大家都懂得多元化资产组合,就能在涨跌周期中找到自己的方向。我们可以将黄金视为美债市场的对立面,当债务很多、必须创造更多货币来偿还时,货币价值往往会贬值。因此,思路仍然是多元化配置。我认为,对个人资产组合来说,将黄金投资占比保持在10%-15%,是一个很好的平衡与风险对冲的投资组合。
近年来黄金走出了近乎完美的曲线
王波明:最后,大家最关心的还是投资的问题:所有关于投资的原理,都在《国家为什么会破产》这本书里——书中自有黄金屋。
瑞·达利欧:我想强调一点:不要直接照着我的结论去执行。授人以鱼,不如授人以渔。希望大家学到的是我的思考方式,而不是我的结论。我们需要先弄清市场运作机制。只要理解了市场运作原理,就会发现这些原理能自洽,并且可以在历史中得到验证。
我已经将这些经验、这些决策的原则与原理结合过去一百年的历史进行了做过验证。但是我还是建议大家要独立思考,自己设计一个分散化的投资组合。只要知道怎么做,大家就会发现这并不难。总之,不要只盯着我的结论看;请自己去学习,并形成属于你的应对方式。
王波明:我们所有人都应该学习,知识就是力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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