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龙川潮】王鼎 | 老街馄饨香
我一次次回来,寻的不只是一碗童年的味道,更是为了与那个坐在老位置、别扭却懂事的自己重逢。老街馄饨香
张记祖传馄饨店还在老地方,蜷在樊川老街的深巷里,像一本合著的旧书。只是门脸新换了仿古的匾额,檐下挂了两盏灯笼,透着些刻意打扮过的痕迹。
我记事时,这铺子还不是这般模样。木门板卸下来靠在墙边,露出昏昏的亮。父亲领我坐在最靠外的条凳上,我的小腿悬在半空,一晃一晃地碰着凳脚。那时的碗边总有处磕痕,我总用拇指偷偷摩挲那处毛边,像守着一个只有我知道的秘密。
“太贵了!”父亲说这话时,目光从墙上的价目表滑到碗里,用勺子轻轻搅动了几下,仿佛那样就能让碗里的内容显得更满一些。其实也就涨了几块钱,可从那以后,我们真的没再去过。有时路过巷口,父亲会停下自行车:“要不要吃馄饨?”我飞快地摇头:“不要,还是老车站的面条好吃。”说得那样干脆,话音落下,才觉得巷口的风有点凉。生怕慢一点,心底那点滚烫的渴望就会从嘴里漏出来。明明想得紧,偏要装作不在意。
后来到城里读书,老街的轮廓渐渐淡了。偶尔梦里会出现那间铺子,可总走不到头——巷子变长了,雾气弥漫,只有馄饨的香气丝丝缕缕地引着路。
再回去时,我已能从容地点一碗馄饨,加很多胡椒粉,像完成一个仪式。碗是崭新的,釉色均匀。我下意识地用拇指在碗边寻找,只触到一片光滑的冰凉。那份只有我知道的秘密,到底还是被岁月收走了。
铺子里的老师傅早不在了,现在是儿子在擀皮,儿媳在包馅。新添的题字锦旗挂在最显眼处。我低头喝汤,热气氤氲中,墙上的锦旗模糊了,仿古的匾额也模糊了。在雾气的那头,我看见那个执拗地说着“不要”的男孩,正坐在对面的空位上,小腿一晃一晃,碗边那道熟悉的磕痕,正被他用拇指偷偷摩挲着。
春节前的铺子格外热闹,操着各种口音的人挤在狭小空间里,却有一种默契的安静。只听得见勺子碰碗的清脆声,和一声满足的、轻轻的叹息。
我慢慢尝着,任往事在舌尖苏醒。碗里的热气暖了此刻,却终究暖不透沉淀在岁月里那个男孩心头的凉。那点凉,早已成了生命的一部分。
起身时,老板娘笑着说:“明年还来啊。”我点点头,掀开门帘,浸入巷子的寒。北风卷着水汽扑面,只一瞬,便把身后的暖意撕扯成暮色中缕缕将散的白烟。走出巷口回头望,那两盏灯笼在风中微微摇晃,像两声温柔的叹息。
原来,我一次次回来,寻的不只是一碗童年的味道,更是为了与那个坐在老位置、别扭却懂事的自己重逢。
当我抿下第一口热汤,他便抬起头,与我相视一笑。
作者简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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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鼎,一名刚步入媒体的新人,钟情于用真诚文字收藏生活微光与岁月印记。深受汪曾祺先生启发,笃信最朴素的语言,恰能抵达最深厚的情感。作为一名记录者,我愿俯身生活,步履不停,在写作路上踏实成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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